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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越恭】春红 第三十七节

 


第三十七节  千年之约

 

记忆一开始是一片温暖的金色,是陵越熟悉的,欧阳少恭身上常有的颜色。透过这片金色的屏障,偶尔能听到模糊的声响,感受到温热的抚触。陵越沉下心来,感觉到即便是彼时对整个世间都无知无觉的欧阳少恭,也本能地依赖着他此刻所拥有的一切。这或许源于这枚藏有他神魂的琥珀。

艳金色的圆形琥珀,包裹着一枚金棕色的梧桐子,梧桐子之上最初栖息着欧阳少恭散落天地的一片神魂,亦是陵越找到的,属于欧阳少恭的第一片神魂。这便是后来再度永眠海底的蓬莱仙岛送给他们的,最后一份礼物。这枚琥珀伴随着陵越走遍了天涯海角,容纳了他历经百年找到的所有属于欧阳少恭的魂魄。他将它时时刻刻贴身收藏,即便后来弃了仙途再入轮回,也从未假手任何人。

陵越在成为现在这个陵越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,都存有一些误解。他以为那一段时光对于欧阳少恭而言不过是一片云烟过眼,毫无痕迹。但此时此刻融入他的记忆,才发现凡世间的喜怒哀乐,从未曾远离过。

他仍然记得那些落在琥珀上的温柔摩挲和暖热的温度,他也曾听到那些蜂拥而来的质问,即便懵懂,一字一句却也已经烙下印记。

『叔父为何要养这只琥珀?』

『荒魂重铸不是聚沙成塔,你有几个百年可以浪费?』

『踏破虚空,飞升仙界,这是你,也是叶家最后的机会了!』

『你为了它舍弃仙途,值得吗?』

那些久远之前的声声诘难,如今再闻仍可一笑置之,而陵越的答案始终如一。 

『遵从本心,就是值得。』

这是他的执,两世轮回,从未改变。

谁都不会相信,光风霁月的天墉城第十二代掌教真人,会为一个早已经消亡多年的游魂布局机深,甚至不惜逆天改命。纵然跨越千余载时光,即便为此受罚十数甲子,亦从无后悔。唯一遗恨,是无法再伴他身侧,消他忧愁。

『我要走了,少恭。』

『下一世,不知还能否再与你相遇。』

『不过,总会再见的,无论是千年或者万年。』

『到时候,再叫一次我的名字吧。』

两个百年也无法换来一次重逢,陵越犹记得那时的不甘和怅然。彼时的欧阳少恭是什么心情?离去的他不敢深究,只怕任何答案都会让漫长的孤单变得更加煎熬。然而,此时此刻的陵越从中品出了几分茫然。

他在片刻的怔愣之后,不禁哑然失笑。

也对。

他从未在他面前自称过姓名,也不曾诉说过他们错失的那些春花秋月。一个失去了前尘过往的残魂,又怎么能强求他读懂凡人纷杂的心绪。

但这些好像也并不重要了。

欧阳少恭仍是浑浑噩噩一团混沌时,陵越偶能感应到他的情绪。当他逐渐苏醒,开始有了对这世间的认知,便再也没有人能主宰他的神魂。外来的意识慢慢被剥离出来,而属于欧阳少恭的沉睡自我在渐渐清醒。陵越开始变得像一个真正的看客,看着那道若金色的神魂从一片金色光芒中挣脱而出,隔着白茫茫一片山海,在旁人无尽的哀泣声中回应过去那个已经走远的他。

『如果我们还能再相会,我必当问一问你的姓名。』

『无论千年万年。』

这是一份未曾交付出的承诺,但即便只有自己知晓,欧阳少恭也不会背弃。为了这一句不知何时能够兑现的诺言,他自此留在了叶家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从此之后,再也没有人看到过那枚琥珀。人们只知道,谁能获得那个时时带着鬼面,却有着一双惑人金瞳的鬼使的青睐,谁就能继任家主之位。

『你并未与任何人结契,为何心甘情愿留在这里,凭人驱使?』

也曾有人这般问过他,得到的只是一句“有。”。

如何会没有呢?

分明有一个人,用一生的时间与他定下一份千年之约。

一千年的时光,他承受着那个人的馈赠,从一片残魂成为了叶家的鬼神,再次拥有了彷如常人的形态。他见证了叶家的兴盛,也送走了许多过客。

陵越在他的记忆中看到许多身影来来去去,他们通常都已经面目模糊,甚至连性别都已经辨不清了。只有极少的些许,面貌清晰如昨。他在其中看到了白澜,看到了岑歌,看到了顾尧,还有那些至今仍留在叶家的鬼使们。

当然,还有乔麓。

那个害羞的、单纯的、执着的少年,在原地踟蹰了许多年的时光,却始终不敢寸进半步,也不舍离去。他阴差阳错地为欧阳少恭护住了两片散落的神魂,也让它们沾染了他无从述说的爱恋之情。从此以后,始终如高天孤月的鬼神也有了凡心俗情,他想起了什么是爱,什么是执,什么是痛。

陵越也看到了叶城晖,叶家最后一位家主。看到他在欧阳少恭的身边一点点长大,从敬他如师到待他如友,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幼儿变成了顶天立地的青年,如父辈所愿地接掌了叶家,光大了叶家。

他还看到了让风絮念念不忘的叶卿卿。那位温柔美丽的女子在欧阳少恭的守护下诞下一个健康强壮的孩子,被她的兄长取名为叶陶。这个被寄予了无限期望的孩子,他的诞生为整个叶家都带来了新的活力,也为欧阳少恭单纯的世界添上了不一样的色彩。他开始笑、开始怒、开始叹息,偶尔还会手足无措。

一千年的蕴养,不完整的鬼神终于变得愈发像一个普通人。他珍惜着那些小小的欢喜,将它们仔细地藏在最为隐秘的地方,以为一切都能万无一失。

遽变来临时,谁都毫无准备。

刽子手的凶刃来得猝不及防,背叛者的身影也被血色浸染。震慑人心的琴音拦得下鬼魅的凶影,拦不住早已埋藏的杀阵。蓦然降临的灾难伴随着哀哀哭嚎,和源源不绝的暗箭一同撕扯着所有人的理智。一方是如血的嫣红,一方是如火的灿金,欧阳少恭在生死之间拉锯着,但那些已经逝去的生命再也不能给他任何回应。他竭尽全力,也只留下了同他一样的,无数破碎的神魂。

那些他看着长大的人,那些往昔追随在他身侧的契鬼,都变成了一地萤光。只剩下那唯一的孩子,藏在母亲的怀抱中,已经没有了神智。

『先生!』

『先生!』

『先生!』

……

『小少爷还活着,先生你快救救他!』

白澜拖着染上血色的身影,从满地的尸骸中爬出来,把唯一的希望送到欧阳少恭面前。

他们在炼狱之中与不公的天命抗争,为一条幼小的生命拼尽一切,即便是逆天而为,也寸步不让。

叶甄是叶陶吗?就连欧阳少恭也不能肯定,可每一个叶家鬼使都如此坚信着。即便这个孩子沉睡了十余年才苏醒,即便他早已经没有了过往的记忆,但这个用叶家人的残魂救回来的孩子,仍旧是他们的小少爷,是叶家最后的希望。

陵越在白澜无泪的哭泣中看到欧阳少恭坚定的神色,还有萦绕在他身边的无数萤光。黑漆漆的夜色中,白惨惨的微茫将他苍白的脸色映照得更加死寂。无处可归的荒魂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,一点一点融入他的神魂之中。他承受着他们的痛苦,他们的怨恨,年复一年,仿佛没有止境。

每一个轮回之夜,最绝望的怨念一次一次汹涌而来。它们在暗夜中吞噬一切,毁灭一切,又在每个黎明到来之时,被不熄的火焰灼烧成一地灰烬。

怨念不竭,烈火不灭。

天际开始有白雪飘落,欧阳少恭站在满地的血与火之间,忽然想起了记忆之初的那个约定,感觉有些遗憾。

“我要失约了。”

“对不起,是我来迟了。”那个男人踩着满地的银白走过来,无尽的黑暗和灼眼的赤红都为他让开了路。回忆里模糊的轮廓渐渐变得清晰,映在欧阳少恭金棕色的眼瞳里,燃起了一片金色的火焰,几乎要驱走这一夜无边无际的黑暗。

血色慢慢褪去,烈火不再灼烧,东方开始泛出一线鱼白。

他迎着破空而来的第一道羲赫问道:“你是谁?”

那个男人答:“我是陵越,来与你赴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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