篇七·波诡云谲

第二十九节  一波未平

进入十月之后，嘉海大厦再度忙碌起来。根据上一年末的计划，在十二月结束之前，还有一系列大型拍卖会要举办。筹备工作紧锣密鼓地分配下去，欧阳少恭一个上午连开两场沟通会，整个文物鉴定组陪着他加班到下午两点，却是一丝怨言也没有。

“最后强调一次，下周二开始，第一批藏品就将抵达。在这之前，所有人都把手上的工作全部清空。有困难可以私下协调，或者明天之前汇总到孔梁那里。”他习惯性地扫视一眼全场，确定没有遗漏任何反馈的信号，随手合上了笔记本，“没其他的事就散会吧。”

欧阳少恭仍旧是第一个离开会议室的。这种加班开会到午休时间都错过的情况，在嘉海每年总有那么三四次。提前备餐、安排休息、协调工作矛盾，一系列的善后工作，孔梁早已经驾轻就熟。最重要的是，他的顶头上司从来不需要他多费心。欧阳少恭是一个极有分寸的领导，所以他从来不会在下属们聚餐时现身败兴——虽然事实并非他所设想的那般，但本质原因在于他对此毫无兴趣。

欧阳少恭慢悠悠地返回了办公室，并意外地在门口又捡到了不速之客一名。

“叶工。”候在他办公室外的小姑娘略显紧张地躬了躬身，脸上挂着极为勉强的职业笑容。

“什么事？”虽然眼前的面貌有些陌生，但这个声音还是颇为熟悉的。欧阳少恭一边推开办公室的门，一边迅速在脑海中搜寻着记忆。不过对方也没有期待他的记忆力，很快自报了家门。

“我是人事部小石。”跟着欧阳少恭进了办公室，小石把一纸文件平铺着放到了办公桌上，“这份出差申请，还请您填一下。”

欧阳少恭一眼扫过，发现申请表上的基本信息部分已经打印好，只剩下明细部分待填。

“您如果现在不太方便，稍晚一些填也可以。”见他一言不发地盯着申请表，小石连忙补充道，“或者走线上流程也没问题。”

“新下的规定？”欧阳少恭抬起头，微笑的样子显得极为温柔可亲。小石稳了稳心神，胆子也大了一些：“是雷董的意思，因为只有您的流程不太一样，所以没有统一发内部通知。”

“我明白了。”欧阳少恭理解地点点头，对她示意，“你晚一些过来吧。”

“好的好的，那我下班前过来拿。”问题解决得意外顺利，小石喜出望外，忙不迭地连声答应。

“对了。”欧阳少恭叫住转身离去的小石，又温声请求道，“我出差这段时间还有什么新规定，麻烦发一份汇总给我，电子版就可以。”

“我稍后发您邮箱里。”

“谢谢。”他又是温柔一笑，惹得小石连忙带上门，站在走廊上捂着怦怦跳的心口，好一会儿才缓过来。

小石办事颇有效率，不过几分钟后，欧阳少恭就收到了她的邮件。十几份带有雷智钊亲笔签名的内部文件多达五十多页，欧阳少恭仔细地一一看过，又挑出了几份重要的，重新发送了出去。十分钟后，他翻开通讯录，拨出一个许久不曾联系的号码。

『小叶。』通话的另一方一开口就显得颇为熟稔，『今天怎么想到联系我这个老头子了？』

相较之下，欧阳少恭却是冷漠许多。他半句寒暄都吝啬，只陈述了一个要求：“给你一天的时间，让你儿子离开嘉海。”

『发生什么……』

没等对面的问话结束，欧阳少恭直接掐断了通话，打开笔记本，继续工作。

二十分钟后，磨砂玻璃门被人用力地推开，一道高大的身影携着滔滔怒火冲到他面前。

“你有什么问题，不能直接找我谈吗？”怒容满面的男人对他吼道，“现在，我才是嘉海的老板！”

欧阳少恭不用抬头也知道来人是谁，一个眼神都吝于施舍，只在回复邮件的间隙里抛出四个字：“你还不配。”

“你——”雷智钊猛然一拍厚实的红木桌面，勃然大怒，“你要把嘉海作为赌气的工具吗！”

欧阳少恭终于抬眼看他，金棕色的眸子里蕴藏着无限风暴，语调仍是平缓：“你以为嘉海是靠谁走到今天？谁给你资格在这里大呼小叫？”

两个冷硬的质问当面砸过来，雷智钊瞬间没了声音。十五年前，这个男人拿着大笔资金和无数珍藏与他父亲共建嘉海的时候，他刚刚从一个梦中醒来，又坠入另一个梦里；五年前，这个男人隐藏身份坐镇嘉海创造辉煌的时候，他犹在感情的漩涡中兀自挣扎，徘徊在后悔与放弃的边缘。没有这个男人，就没有如今的嘉海。但雷智钊犹有不甘：“是！你过去的确为嘉海付出了很多，可你看看你现在都在做什么！公费恋爱吗！”

欧阳少恭几乎要被这发言逗笑。他看着面前气急败坏的脸，对刚刚发生的对话产生了强烈的莫名其妙感。在遇到陵越之前，他并不乏追求者，可像雷智钊这样自以为是的双向情感障碍，还是平生首见。不愿再纠缠这无意义的话题，他发出最后的通牒：“有关嘉海的所有事情，我和你父亲都有约在先。无论你是否继承这份产业，合约的条款始终保持有效。现在你们单方面破坏了约定，我也有权选择终止合作。剩下的事情与你无关，现在请你出去。”

“你休想！嘉海不是你一个人的！由不得你说开始就开始，说结束就结束！”欧阳少恭越是平静，雷智钊越是气急。当他猛然发觉嘉海并不是自己能够利用的一张牌，心底的慌乱已经盖过了理智。“叶长琴！我等了你十五年，你不能这么对我！”

歇斯底里的叫喊开始勾起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，欧阳少恭闭了闭眼，没再说话。雷智钊却忽然被掐着嗓子一般，双手捂着脖子，不由自主地朝着门口倒退出去。一米九多的魁梧身材，提线木偶一样跌跌撞撞地退步走出欧阳少恭的办公室，又在走廊里持续了好一阵才停下来。欧阳少恭隐约听到有人叫了一声“雷董”，语气还有几分慌张。

发生在十几米外的小小骚乱仿如隔世，欧阳少恭对着回复安静的办公室放空了几秒，忽然就笑了。他朝着空无一人的门口看去，道：“隐身符用得不错。”

磨砂的玻璃门随声而动，好像忽然就长出了腿，自己就能合上了。欧阳少恭曲唇默数了五秒，一只温热的手准确地覆上了后颈，不轻不重地揉捏着。他抬起手往后摸去，半途又被另一只手拦截住，有湿热的呼吸洒在腕间。

“还有一分钟。”苍白的腕上被落下一个轻吻，微痒的感觉让他下意识地缩了缩手。

“一刻钟？”即便雷智钊在他办公室里吼得恨不得整栋楼都能听到，吼得欧阳少恭心烦意乱，他也不会错过陵越的气息。

“十八分钟。”陵越伸出两只手指，在纤细的前臂上做出行走的姿势，“我一路这么走过来的，藏起影子比较困难。”

一刻钟的时间，也就是雷智钊开始爆发没多久，该听到的也没有什么遗漏了。

“有什么想问的？”仰起头往后靠了靠，欧阳少恭放松地闭上眼睛。

“所以，我的事假是你批的吗？”

“不是。”欧阳少恭哑然失笑，没料到陵越最先选择的是这样一个问题。为了增加说服力，他又解释：“股东不插手经营细节，这是写进合约里的。我坐在这里，也是竞争上岗。”

“那说明我还有一点价值？”十八分钟的时间一到，隐身符准时失效，陵越的身影重新显露出来。即便闭着眼，欧阳少恭也能感觉到面上多了一片阴影，当是陵越正在微微倾身看着他。

“你别动手。”设身处地想一想，陵越此刻的心情不难体会。他能只是扯着雷智钊的后领将人倒拖出去，而不是借着隐身符的力量直接动手暴揍一顿，已经是涵养极好了。如果换一个人，欧阳少恭都不会阻止对方采取报复。但这个人是陵越，他不该为这些事情所累，也不当为此招惹麻烦上身。

“好。”陵越回答得很干脆。他当然恼恨雷智钊的作为，可如果是欧阳少恭的期望，那么他可以选择忍耐。

藉着肌肤的接触，两个人的情绪都逐渐平静。陵越又想起另外一件大事，问：“雷家撤出，你这边怎么办？”

“他们没那么容易放手。”欧阳少恭一派轻松，“只怕还要加把火。”

陵越听出他的意思，问：“你早有盘算？”

“如果没有这一出，我倒是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。”且不说他手握叶家数百年的积累，一手扶起的嘉海也是日进斗金，仅仅是嘉海三成的利润，还不至于让他着意谋划。雷鑫晟当年一计为他省却了许多麻烦，若不是雷智钊频频犯禁，欧阳少恭倒不介意雷家继续分这一杯羹。

“看来这一局也没有我发挥的余地了。”陵越玩笑道。欧阳少恭睁开眼，睨了他一下：“你想倾家荡产，也要问过我的意思。”

“你说了算。”